这问题，乍一看，挺混蛋的。
像不像你小学三年级，昏昏欲睡的午后，数学老师在黑板上敲着粉笔，给你出的一道莫名其妙的应用题？爸爸，一个活生生的人，有温度，有呼吸，会笨拙地给你削苹果，也会在你考砸了试卷上签字时气得手抖。这样一个具体的人，怎么能拿来乘以一个冷冰冰的，带着小数点，连“一半”都不到的0.36？
荒谬。
但你再琢磨琢磨，把这个问题含在嘴里，像品一块苦味的硬糖，咂摸久了，那股子直冲天灵盖的后劲儿就上来了。这哪是数学题，这分明是一道人生题。一道关于一个男人，如何被生活、被责任、被我们，寸寸分割，最后只剩下零点几的题。
一个完整的“爸爸”，我们把他设定为“1”。
这个“1”，是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，是那个也曾梦想仗剑走天涯的青年，是他还没成为“爸爸”之前，那个百分之百属于他自己的，完整的灵魂。他有自己的爱好，可能爱喝两杯，可能爱在深夜看一场沉闷的球赛，可能偷偷藏着几本武侠小说，梦想自己是那个白衣飘飘的侠客。
那时的他，是1。
可后来，他有了我们。于是，生活递过来一份契约，上面写着一道乘法题。
爸爸乘0.36等于几？
那消失的0.64，去哪儿了？
你仔细看。
大概有0.2，分给了工作。这个0.2，是清晨挤上的第一班地铁，是深夜写字楼里不灭的灯光，是酒桌上为了一份合同而强颜欢笑，是面对上司的苛责点头哈腰。这0.2，被碾碎，成了铺我们脚下路的水泥，成了我们学费单上那个让人安心的数字。他用这0.2，换来了我们不用过早地去理解“生活不易”这四个字的残忍。
大概又有0.2，分给了家庭。这个家庭不只是我们，还有他的妻子，他的父母。他是儿子，是丈夫，然后，才是父亲。这0.2，是帮妻子分担的家务，是给年迈父母的定期问候，是家里水管爆了第一个冲上去修理的身影。他像一块万能胶，哪里有裂缝，就往哪里糊上去，把自己牢牢地粘在每个家人的需求上。
然后，最大的一块，剩下的0.24，毫无保留地，甚至有点不计成本地，全给了我们——他的孩子。
这0.24，是我们小时候被他高高举过头顶的笑声，是我们生病时他守在床边一夜不睡的焦虑，是我们开学前那个崭新的书包，是我们第一次离家时他装作不在意却偷偷红了的眼圈。这0.24，是他放弃了自己钓鱼的爱好，陪我们去枯燥的游乐园；是他戒掉了多年的烟，只因为我们说“爸爸你身上的味道好难闻”；是他把自己所有的梦想、野心、甚至脾气，都小心翼翼地折叠起来，塞进一个叫“父爱”的保险箱里，钥匙，交到了我们手上。
0.2 + 0.2 + 0.24 = 0.64。
你看，那消失的0.64，每一分，每一毫，都有迹可循。它变成了我们成长的养料，变成了这个家的保护壳。
所以，爸爸乘0.36等于几？
等于我们面前的这个男人。
那个剩下的0.36，就是我们日常所见的“爸爸”。
这个“爸爸”，话不多，甚至有点闷。你跟他讲学校里的趣事，他可能只是“嗯”一声，眼睛还盯着新闻联播。你跟他分享你的梦想，他可能会皱着眉头说“不切实际”。你撒娇，他会觉得你还没长大。他笨拙，不知道怎么表达爱，他所有的温柔，可能就是一句“多吃点”，或者在你晚归时，客厅里那盏永远亮着的昏黄小灯。
这个0.36的爸爸，有点固执，有点落伍。他不懂你的偶像，不理解你的消费观，甚至会跟你因为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吵起来。他累了。真的。被生活榨干了0.64的能量后，他只剩下这0.36的躯壳，拖着疲惫，维持着一个“父亲”的威严和姿态。
我们看到的，是那个沉默的、疲惫的、甚至有点不耐烦的乘积。
我们曾经，甚至很长一段时间，都在埋怨这个“结果”。为什么别人的爸爸那么有趣，我的爸爸却这么无聊？为什么他总是不能理解我？
直到有一天，生活也递给你一个计算器，上面明码标价着属于你的那个乘数。
可能是0.8，可能是0.7，甚至可能是更残酷的数字。你也开始需要为了生计奔波，为了家人妥协，为了你的孩子，心甘情愿地分割自己。你把自己掰开，揉碎，分给不同的人，不同的事。在某个加班到深夜，一个人啃着冷掉的面包的瞬间，你突然就读懂了那道题。
你终于明白了。
爸爸乘0.36等于几？
它的答案，不是一个变得更小、更残缺的爸爸。
它的答案是：一个完整的家。
那个0.36，不是残羹冷炙，不是边角料。那是从一个完整的“1”里，经过千锤百炼，提纯、浓缩、萃取出的最精华的部分。那0.36里，藏着一个男人最坚韧的责任，最深沉的爱，和说不出口的全部温柔。它不绚烂，不夺目，但它比黄金更重，比磐石更坚。
他用一个完整的自己，乘以了一个看似残酷的系数，最后得到的那个“积”，就是我们。是我们安稳的生活，是我们能够追逐梦想的底气，是我们无论走到哪里，都知道身后有个港湾的笃定。
现在，你再回头看看你的爸爸。看看他不再挺拔的脊梁，看看他鬓角不知何时冒出的白发，看看他那双曾经抱起你的、如今布满老茧的手。你看到的，不再是那个有点无趣的0.36，而是那个为了你，甘愿舍弃0.64的、百分之百的英雄。
所以，这道题的最终答案是什么？
也许，是无限大。
因为父爱，从来就不是一道能用加减乘除算得清的数学题。它是一笔糊涂账，他心甘情愿，我们终将读懂。